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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回春,百草萌芽。
星點(diǎn)小綠漸漸暈開。田野里洇成了一片春水,樹枝上鋪就了半幅錦簾。拎個(gè)小筐,攥把小鏟,走出家門,去田野里,彎腰擷新綠,攀樹摘葉芽兒。一抬手,那清涼腥甜的青草味兒,便溫柔覆蓋了嗅覺;采回家,一拾掇,春意就溢滿了餐桌。
春芽如朝露,轉(zhuǎn)瞬即老去。春光不等人,采擷須及時(shí)。
最早是薺菜,城中桃李尚在愁風(fēng)雨,溪頭薺菜已盛開。雖然薺菜花小如白米粒,卻是最美味的一種野菜。詩經(jīng)里說:“誰謂荼苦,其甘如薺”,是的,薺菜那種清氣,是其它野菜所不及的。常見的野菜中,“王不留”口感稍毛,馬齒莧味道顯酸,野蔥、野蒜做菜餅子是極好的,但落口總有纏綿不絕的澀。唯這薺菜,清清鮮鮮,平和清婉,蒸、炒、煎、煮,任你怎么吃,都泯滅不了來自山野的天然清香。那淡香于唇頰齒間繚繞時(shí),似有若無,長久不息。范仲淹為薺菜做賦,道:“陶家翁內(nèi),腌成碧綠青黃,措入口中,嚼生宮商角徴。”吃薺菜吃出了絲竹之聲,那真是超脫世俗的境界。
薺菜最適宜做羹湯。碎綠葉子,出沒在乳白的粳米粥里,恬恬淡淡,似天然雕琢,入口,無一絲雜味,簡約中蘊(yùn)蓄著醇厚婉轉(zhuǎn)之美。“時(shí)繞麥田求野薺,強(qiáng)為僧舍煮山羹”。蘇東坡用薺菜、米和蘿卜熬制的“東坡羹”,至今還在文學(xué)史和美食界飄逸著不絕如縷的清香;陸游干脆直言不諱地稱贊說,“殘雪初消薺滿園,糝羹珍美勝羔豚。”甚至說自己“春來薺香忽忘歸”,薺菜,在文人雅士的筆下,風(fēng)雅而甘美。
順著春風(fēng)往上看,柳絲裊裊,誰家閑庭院?捋一些柳芽來,焯水,混著韭黃兒,做春卷,那味道清甜細(xì)嫩,真正一枝春。
榆錢蒸飯的味道,能品咂出泉水的透明;椿芽呢,味道是芳烈的,吃法是素淡的,涼拌就能香氣熏熏。
那高高大大的香椿樹啊,枝丫伸在半空,枝尖挑了一小簇一小簇芽芽,毛茸茸,紅得發(fā)紫。張曉風(fēng)說,“仿佛可以看見一股血液噴上來,把每片嫩葉都充了血”。紅芽芽漸變綠芽芽,間隙里,是藍(lán)瑩瑩的天。幾朵白云,閑散地游,幾只黑鳥,石塊一樣投過,拍拍翅,漏下幾滴鳥鳴。這真是天然的畫兒啊。
這以天空為背景的畫兒里,香椿芽,滿身馥郁香氣。榆錢兒,一簇簇清甜如水——這來自天空的菜,入口便帶來了簡單明朗和暖洋洋的春意。
菜園子里,也是黃草瑞芽,各呈其鮮。三月韭芽芽,鮮煞佛爺爺。是啊是啊,鮮得受不了,佛家人把韭菜看得比“葷”還厲害,說它的鮮,太有誘惑力啦,會(huì)妨礙靜心修行。美食作家陸文夫贊新韭是“肥、滑、香、嫩、鮮”,無一不確切啊。肥膩膩、厚嘟嘟的韭菜切碎,入蛋液,急火炒就,試一試春盤,肺腑里都洋溢著春味道。
春韭辛鮮,可包餃子。豬肉末兒里磕一枚雞蛋,細(xì)碎姜末,海米、粉絲、木耳,一捏青鹽;攪吧,攪到起膩。在它們彼此融合滲透的時(shí)間里,來一小把兒韭菜,切碎,也攪進(jìn)去,點(diǎn)幾滴芝麻油。攪勻。然后呢,皮兒要搟薄,餡兒要多放。沸水里的韭菜餃,載浮載沉,粉綠透明,釋放著春芽的仙氣兒。一咬,哈!一個(gè)五彩橫截面,露出了春日美食的斑斕。
清明后,花椒樹冒芽,瘋得不成樣子。花椒芽,清炒好吃,涼拌也好吃。鮮鮮的甜,有脆意。涼拌,一點(diǎn)鹽、兩滴麻油足矣。若能磕上一枚又大又青的鴨蛋同炒,更美。花椒芽拌餡兒包餃子,一只餃子就是一團(tuán)小巧玲瓏的春意思。
春芽如朝露,須臾就老去。春天,似乎是一瞬間的事。再忙再怠惰,也別錯(cuò)過春。讓春天住進(jìn)我們身體里,從一葉柔嫩的春芽,長成參天入云的翠碧。
（米麗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