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故居門前并不寬敞的空地上,兩個孩子手持竹竿在玩游戲,海子母親端著一口瓷碗坐在矮小的座椅上。一人一碗,一雙筷子,一只黃貓在她面前懶懶地曬太陽。這位幼年認字的老人穿著紅棉襖,頭戴紅色針織帽子。對于我的來訪,她顯得平靜,像三月里的一池水,蹚過明月、雷鳴,鳥去不留,云來不驚。
得到默許,我走進海子書房,說是書房,其實是和臥室合為一體。書柜里盡是些上世紀80年代的圖書,以哲學、文學類為主。在當時,這樣上千冊的藏書數量已算充沛,海子究竟是見過大世面的,那些年,在小縣城,這些圖書大多聞所未聞。相冊里的照片被歲月的刷子重新涂抹過,鮮妍不再,它們還會一直褪色下去。
“不要拍我,你多拍拍他。”“我的房子在北邊,有穿堂風,還是挺冷的。”這位80多歲的慈祥老人和我攀談了幾句。其實,在這間百平方米的平房前,我已經是第三次看老人獨自用餐了,她總是將碗底吃個底朝天,幾乎一粒飯米也不剩。
海子紀念館門前,廣場空闊,四面詩墻,兜住陽光,鏤空春風。“麥地,神秘的質問者啊/當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你不能說我一無所有/你不能說我兩手空空……”站在廣場中間,我高聲吟誦墻壁詩句,仿佛它們是太陽烙下的影子,是從泥土躥出的野草,掛著瑩瑩露珠。一碰即落的珠玉啊,又仿佛所寫的人不是海子,而是從站立者的內心瞬間分蘗而出。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首25歲的青年詩作,如今被收入語文教科書。我的視野里,這大海就是海子故居前后的田園。正是油菜花開時節,我走在酥軟的田埂上,蹲身拍攝幾束率先披掛上陣的油菜花。等繁花絢爛之后,就是麥穗上陣了,農家雙搶割麥時令,正是大地上陽光隆盛之時,正是季節風華正茂之日。海子在麥田和天地間汲取能量,又將能量歸還給大地。他在三月里出發,又在春風里回歸。靜靜地,他仰臥一蓬茅草之中,頭枕大地,面朝花海。
站在海子墓園,無須眺望,就能看見田野對面的綿延村莊和小小故居。安靜下來的海子是丘崗上幸福的蟄蟲,他把所有的苦辛和疼痛都交付給前來探訪的人。鑲嵌瑪尼石的墓碑前,散落著花朵、書籍、酒瓶,攤開的書頁浸透雨水,站立的酒瓶沾染新泥。如今的海子不缺酒喝了,他那么瘦小的身子骨,能裝得下這么多大海和太陽嗎?
千年皖河流淌,巍巍獨秀山在望。一年年,詩人們一波波云集,一波波散去。三月春風吹拂著這個名為查灣的小小村莊,在全中國,它不過是69萬分之一。(何愿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