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洋濕潤飽滿的水汽,穿越歐洲廣袤的平原,一路馳騁向東,跨越五千公里,最后抵達伊犁河谷,與天山上的融雪一起,匯聚成豐沛的甘霖,讓這里森林茂密,草原遼闊,土地富饒。太陽也眷戀這一片大地,每天六點鐘升起,夜晚十一點才遲遲離去,似乎要將它全部的光和熱,灑落每一寸寂靜的褶皺。于是,坐落在伊犁河谷的小城可克達拉,這片綠色原野上的一切都是甜的,大風,雨水,云朵,夕陽,河流,草木,花朵,落葉……就連一枚小小的圣女果,都飽含著讓人迷醉的甜。
人們路過這里,都想為它深情地歌唱,或將一束穿越厚厚云層灑落河谷的天堂之光,永恒地留下。大自然在這里濃墨重彩,肆意涂抹。三月的冰百合,四月的桃花,五月的貝母花,六月的薰衣草,七月的油菜花,八月的向日葵,九月的香紫蘇,十月的稻田,漫長冬日的蒼茫雪原,造物主以濃郁斑斕的色彩,震動著途經此地的每一個旅者。
而在巍峨險峻的天山上,圣潔的冰雪正慷慨地流向人間。巨龍般橫亙在古老星球上的山脈,由東向西,浩浩蕩蕩,綿延兩千公里。每一道峽谷里,萬物都遵循著四季的法則,以其蓬勃的生機渲染著大地。河谷里世代棲居的人們,或逐水草而居的牧民,在勞作的間隙,抬頭仰望天山上亙古不變的白,常常神情恍惚,覺得宇宙中所有的云朵,都落在了連綿起伏的山頂,化為晶瑩的雪,在春天沿著森林、山谷、草原、田野,一路向西,又與大西洋最后的一滴眼淚相遇,匯聚而成人們世代仰慕的伊犁河。
這條千百年來滋養哺育著人們的母親河,像柔軟的天藍色綢緞,自天山開始,從東向西,一路奔騰,綿延上千公里,仿佛與雄渾的天山結為伴侶,播撒下生命的種子,所過之處,無不鮮花怒放,草木蔥蘢。
就在六十年前,屯墾戍邊的人們懷著戰天斗地的激情,從大江南北抵達這片荒無人煙的土地。每日艱辛的勞作,并未消磨掉人們對于愛情的向往。天山下清澈的伊犁河水,撩動著年輕人的心弦,于是他們圍著篝火深情地唱出《草原之夜》:“美麗的夜色多沉靜,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聲,想給遠方的姑娘寫封信,可惜沒有郵遞員來傳情。等到千里冰雪消融,等到草原上送來春風,可克達拉改變了模樣,姑娘就會來伴我的琴聲……”
伊犁河谷的草原上,有多少美艷的花朵,就有多少愛情的歌詠,跟隨河水飄到遠方。牧人們在天山腳下輾轉遷徙,這些凄美的故事,也口口相傳,遍地生根。仿佛河谷里每一株挺拔的樹,都是英俊的男子;每一朵嬌艷的花,都是癡情的少女;每一條河流,都是滋養愛情的甘泉;每一只飛鳥,都在自由的天空下為愛情歌唱;每一片落葉,都閃爍著愛情的光。
年輕的人們懷揣著理想,從遙遠的海邊城市抵達這里,并將這片居于祖國邊疆的土地,作為生命的中心。就在這片亞洲的心臟上,他們獻出了熱血沸騰的青春,又在此后更為漫長的歲月里,獻出自己的子孫后代。
愛情會讓人忘卻一切的人生苦痛。所有苦澀堅硬的,都將被愛情釀為甜蜜和溫柔。所有膽怯脆弱的,也都將因為愛情,在風雨中挺起勇敢的胸膛。每一個在這片廣袤大地上游蕩的人,都會在蒼莽的叢林和無邊的沃野中,生出一抹愛情的哀愁。這哀愁如此明亮,仿佛永恒的陽光灑滿了大地。它讓所有粗糙的心變得細膩而又孤獨。一個人走了很多天,依然沒有走出濕潤的伊犁河谷,或許他花費漫長的一生,也走不出這片蒼涼的大地。一只鳥兒飛過春夏秋冬,也沒有離開這里,或許它花費漫長的一生,也飛不過高聳入云的天山。于是,這顆亞洲的心臟上,便植滿了哀愁。
當人們抬頭仰望蒼穹,數以萬計的星辰,也浸染了人類的哀愁。這穿越生死、亙古永存的哀愁里,是對愛情永恒的追尋。(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