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繁華那么容易,只需不到十分鐘的車程。
城區之間有一條河,是奢侈的。恰巧,這兒有。河的名字叫遼河,也曾叫巨流河。在地理命名上,在行走路線上,它曾有過紛爭、喧囂的過去,好在現在它安靜下來了。如飽經滄桑的老人,遼闊,平坦,敞亮,涵養萬物。這座輕輕安放在水上的城市因此得名:濕地之城。區域面積內80%的水網密布,不僅讓水土充沛,更使人的心靈充盈。
媽媽有個特別的記事本,記著家庭大事、名人軼事、養花養生之類的事情。本子上清楚寫著:我們家在城區內一共搬了12次家,而10次都在河的北岸。如今,已搬遷到河的南岸,新城區。我們像戀舊的人,拖家帶口,在原地打轉兒,戀戀不舍,總不肯離開那些菜市和人潮,離不開老鄰居、老街道或一無用處的廢棄大車店、茶樓,離不開一會兒賣米、一會兒賣水、一會兒又吹拉彈唱改來改去的門店。有時,一棵角落里外人看來毫無特異功能的高大楊槐,都會令我們目光溫柔,心潮起伏。
生活在繼續。我的生活以河岸為界,想想并無道理。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在河的北岸,我的中年和即將到來的老年轉到河的南岸。南岸,陽光總是要多一些。
河的北岸,貯存了太多的回憶:歡笑與打鬧,饑餓與解除饑餓,求學與放棄求學,地震,洪水,酒廠失火,祖輩離世,雪天踏著尖叫的雪步行至十余公里之外的學校,穿上工裝走進化驗室,第一本書的出版,兒子降生,某人辭職……開始南岸的新生活時,兒子已是海拔超過1米80的青年,從渤海灣畔出發,取道黃海,繼而飛向南半球。我呢,沒走多遠,還是原地踏步,只不過圓周半徑要大一些。我更依賴火車站、汽車和越來越寬的柏油馬路了。我搬遷新居的條件聽起來有幾分可笑:離火車站不能太遠——其實,是不想離這片荒荒的大水太遠!我是一條渴水的魚?愛水。但又恐水。這種愛懼相交的情感,像不像兩個糾纏著、又無法厘清關系的人。
我需要沿著河岸來來回回行走,在北岸與南岸、過去與未來之間審視自己。這樣大致的分野,像仔細端詳一個人的面孔,廣角的掃描,不僅看到自己的過去,還能看到自己的未來。至于后來,在濕地公園里從東到西的散步,也是基于大概的情結。城市與河流之間物換景移,仿佛它們之間的關系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那些高樓,像不像積木,好像吹口氣,它們就整體位移了,像船一樣,漂走了。
河流寬大為懷,它的不動聲色,總把離人的心腸揪扯。它拉開往事的閘門,吱呀呀,吱呀呀,深藏的天光,訇然洞開,瞬間的目盲與恍惚。它搖著烏有的櫓——那條蕩著回憶的小舟便隱形了。但微微動蕩的水波,泄露了全部的秘密。
沿著河流走,沒有盡頭……(颯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