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瞰七門堰古堰口。本報記者 李 博 攝
在七門堰古堰口上游的七門堰攔水壩。本報記者 李 博 攝
如今的七門堰調蓄灌溉系統融入淠史杭工程之中,依然守護著舒城縣群眾的生產、生活。 (舒城縣水利局供圖)
七門堰古堰口。 本報記者 李 博 攝
七門堰調蓄灌溉系統示意圖。(舒城縣水利局供圖)
2023年11月4日,在印度維薩卡帕特南召開的國際灌排委員會第七十四屆執行理事會上,公布了2023年(第十批)世界灌溉工程遺產名錄,位于六安市舒城縣的七門堰調蓄灌溉系統以第一名的身份名列其中。
近日,記者來到舒城縣干汊河鎮七門堰村,探訪這藏于大別山區、建于2200多年前的水利工程。
七門三堰
古人智慧存其間
初冬時節,龍舒大地上,金色的稻田已經陸續收割完畢,豐收的喜慶依然縈繞在田間地頭。沿著舒城縣干汊河鎮七門堰村彎彎曲曲的老路,順著杭埠河,記者來到了七門嶺下的七門堰調蓄灌溉工程的古堰口。剛剛入選了世界灌溉工程遺產名錄,這個原本很多本地人都不知道的水利工程,如今成為舒城縣新的“網紅打卡點”。盡管天氣轉涼,但依然可以看到游客驅車前來,站在修建者劉信的塑像下,欣賞杭埠河的美景。
很難想象,這不顯山、不露水的,并不雄奇壯觀的七門堰水利工程,修建于2200年前,至今依然發揮著重要作用,澤被龍舒大地的沃野千里、萬千百姓。
位于大別山東麓、巢湖之濱的舒城縣,西南山區峰巒秀麗、中部丘陵綿延起伏、東北則是廣闊的平原地帶。舒城的母親河——杭埠河發源于大別山區,貫穿舒城全境,因為地形復雜多變,舒城縣自古山區易發山洪、丘陵易旱、平畈易澇。2200多年前的西漢初年,為了興利除害,羹頡侯劉信根據舒城縣地貌山川水文的特點,選擇邑境西南35里處七門嶺東阻河筑堰,因在七門嶺下,得名七門堰。
劉信是誰?為什么有“羹頡侯”這一奇特的封號?據《史記》記載:“始高祖微時,嘗辟事,時時與賓客過巨嫂食。嫂厭叔,叔與客來,嫂詳為羹盡,櫟釜,賓客以故去。已而視釜中尚有羹,高祖由此怨其嫂。”漢高祖劉邦因為記恨著寡嫂,遲遲不愿給侄子封侯,后來在老父親的逼迫下,遂以羹頡封之,是為羹頡侯。“羹頡”的意思就是“飯沒了”!
《史記》里記載的這個豪門恩怨是否屬實,已不可考,但羹頡侯劉信,確實為舒城百姓做了一件千古留名的大事。
“選擇這里筑堰是大有講究的,這里正是山區和崗區的交界地,發源于山區的龍潭、河棚、湯池、春秋等一系列大小支流在這上游匯入杭埠河。此處地形由陡變緩、水流由窄變寬,是治水的關鍵位置,不僅有利于因勢利導控制水流,也便于施工建設。”站在劉信的塑像下,舒城縣水利局副局長鄧文生說。
自漢初劉信始建七門堰以來,歷朝歷代多有地方官員增修,其中以東漢刺史劉馥、明代縣令劉顯作出較大的整修、疏浚,最終形成了七門堰、烏羊堰、片曹片責堰這“七門三堰”,灌區用水自上而下由河入堰、由堰入陂、由陂入塘、由塘入渠入溝入田,灌溉良田2000余頃。
“沙灣之地,厥宜泄水”,自古以來,水利人便對彎道環流的效應有所認識。在七門三堰的修建中,無一不利用了這一原理,三堰的取水口均設置在了河流凹岸,充分利用自然的力量實現了水沙分流。
在渠線規劃上,七門堰工程充分利用了杭埠河沖出谷口的水勢,并利用大別山余脈一直向東北延伸的自然地勢,設計了一條布局合理、縱貫舒城的水道;渠線沿一定的等高線行進,保持了適當的輸水底坡,滿足了自留灌溉控制水位高程,形成了一個自留灌溉系統,保證了最大的灌溉范圍。
水系連通是水生態系統健康的一個重要特征,也是近年來河流生態學領域研究的一項重點,連通、自然、健康的水系是保障水生態系統服務功能永續發揮、支撐社會可持續發展的重要基礎。在修建七門堰調蓄灌溉系統時,古人充分利用灌區中存在的1.7萬多個塘、蕩,疏浚塘、蕩、溝、渠,串蕩成渠,連塘為蓄,串聯上下十五蕩,在暴雨和河流漲水期儲存過量的降水,減弱洪水對下游的危害。七門堰工程形成了功能強大的調蓄機制,實現了調蓄洪峰、削減地表徑流、涵養水源等多重功能。搭配上忙閑輪灌的用水機制,七門堰工程各工程節點之間有機配合,展現了古人樸素的系統工程思想。
“可不要小看了古人設計的這一套灌溉體系,七門堰所在的江淮分水嶺地帶,也被我們稱為丘崗型濕地。七門堰工程建立了農田灌溉排水回用的濕地調蓄水循環利用系統,這也是微生物篩選、水生植物群落的載體。七門堰工程使得當地有豐富的濕地生物多樣性,不僅保證了2000多年間舒城縣區域濕地農業的可持續發展,也為當地的生態環境保護、生物多樣性維持做出了不可替代的貢獻。” 浙江水利水電學院教授劉學應說。
漢代名臣文翁便是舒城人,自幼便深受“善政莫大乎水利”的教育,又目睹了七門堰在家鄉起到的巨大灌溉效益。后文翁為蜀郡守,興修水利,續建都江堰工程,也借鑒了七門堰工程諸多有效經驗。
“七門堰被稱為大別山區的‘都江堰’,是中國古代水利工程規劃技術的高水平展現。但我們這里的地形地貌和都江堰完全不同,雖然沒有雄偉壯觀的水利樞紐工程,但七門堰因地制宜,成為了山區、崗區防汛抗旱、灌溉供水的‘毛細血管’。在這方面,七門堰比之都江堰不遑多讓。” 舒城縣水利局局長衛秀林自豪地告訴記者。
千年工程
豐收保障
秋收結束,干汊河鎮種糧大戶張文明又迎來了一個豐收,在七門堰村,看著剛剛收獲完畢的稻田正在翻整準備秋種,他臉上掩不住笑容。“今年下半年風調雨順,水稻種植效益好。我家在干汊河鎮、張母橋鎮一共有600多畝田地,今年秈稻畝產量650多公斤、粳稻畝產量550多公斤,價格也不錯。這一年忙活的,值!”張文明說。
張文明家的田地,就在七門堰的灌溉范圍內,在他的記憶里,種糧20多年,當地很少遭受旱情,即便是2022年下半年的大旱,自家的田地也沒有遭受什么災情。“咱們這里有句土話,‘杭埠河不斷流、口袋里錢不斷’。我父親、我爺爺都在這里種田,他們和我說多虧了這七門堰支渠,咱們這里澇能排、旱能灌,很少遭災,收成很好。”張文明說。
千年間,七門堰工程澤被了下游一代代像張文明一樣的莊稼人,成為了龍舒大地上豐收的最大保障。
為了最大限度地保障有序用水,古人制定了詳細科學的用水制度。在明宣德年間,當地知縣劉顯便確定了一套七門堰引水例,“上五蕩用忙水,每年農歷四月初一至七月底接堰水灌田;下十蕩用閑水,每年八月初一至次年三月底,引堰水灌塘、陂、溝,蓄水灌田。”這套忙閑輪灌的制度,完美地契合了七門堰灌溉體系,“上五下十,灌蓄分片,各有定期,忙閑分離”,在空間上充分利用地形的特點,在時間上解決了降水量不均的問題,從時空兩維度保障了當地用水,充分保障了七門堰灌區所有群眾的用水需求,“使強者不得過取,弱者不致失望”。此外,七門堰還建立了塘長、 堰長、董事三級管理組織,制定了民辦官督的維修制度和禁止、責任、許可、監督四個層次的用水機制。
“每次翻看史書資料,看到七門堰自古形成的管理機制,都感慨于古人的智慧。盡管如今七門堰融入了淠史杭灌溉工程,但今天的很多用水機制依然能從古人那里獲得寶貴的借鑒。”舒城縣杭北灌區管理中心負責同志說。
民國年間連年戰亂,七門堰工程年久失修,新中國成立的時候,上下十五蕩加起來灌溉面積僅剩5萬余畝。1951年底,舒城縣開始大力修復擴建七門堰工程,結合地方生產、生活的實際需求,七門堰工程增設了大量的涵洞、渡槽、抬水壩等水利設施。1958年,更進一步在七門堰古堰口的上游修建了龍河口水庫。1965年后,舒城縣南鑿舒廬干渠、北開杭埠干渠,完善了七門堰調蓄灌溉工程的功能,這歷經兩千年的古代水利工程最終融入了淠史杭灌區之中。
如今的七門堰灌區,每年會根據農作物生長情況向淠史杭總局申報用水計劃,灌溉中按計劃分水,統一調度,干渠放水口一律由專管單位管理,他人不得干預。支渠以下由區鄉(鎮)水利員逐級配水, 實行固定專人,固定放水口,固定田塊,固定放水時間。“如今我們按照先下游后上游,先高田后低田,先水田后旱地,先灌田后灌塘的原則用水,保障七門堰依然能有序高效發揮作用。”該負責同志告訴記者,今年杭埠河灌區水稻種植面積63萬余畝,七門堰調蓄灌溉系統融入現代灌區,在農業生產中依然發揮著重要作用。
三堰余澤
保護發展責任重
“三劉手辟三渠后,萬井恩同萬古流。菖葉杏花如畫里,漫愁春色冷千秋。”清人胡永亨的一首《三堰余澤》,道出了龍舒大地上千百年來對七門堰的感恩之情。七門三堰,不僅僅是水利灌溉工程,也成為了舒城自古以來的一道景觀,三堰余澤也與牧馬舊市、金雞古墩、龍眠毓秀等美景同列為龍舒八景之一。
在舒城縣開發區,七門堰上下十五蕩之一的新蕩,至今依然是周邊群眾散步休閑的好去處。傍晚時分,人們或行走于臨水步道,或坐在池塘邊的仿古小亭,感受片刻的寧靜悠閑。“新蕩雖然規模不大,但位于舒城縣城區。為了美化城區環境,我們對新蕩進行了清淤改建,在蕩埂上采用了生態護坡,并增加了臨水步道、涼亭和綠化工程。”杭北灌區管理中心城灌所所長宋德安告訴記者,新蕩不僅美化了周邊的環境,同時也依然發揮著灌溉工程的效果,灌溉周圍8個村萬余畝良田。2020年,新蕩新增了兩座進水閘和一座泄洪閘,在“海綿城市”中發揮著作用。
在舒城縣開發區和柏林鄉的交界處,改建一新的解放閘將上游來水分別引入桃溪支渠和杭北干渠之中,“這里也是古時候七門堰系統的一環,水流通過桃溪支渠引入下游的新蕩、大格蕩。解放閘改建升級后,可以更好地調蓄水流,減輕城區的防汛抗旱壓力,讓七門堰調蓄灌溉系統繼續發揮作用。”宋德安說。
在萬佛湖鎮沃孜村,望向寬闊的杭埠河河面,可以看到一座長270余米、格外醒目的攔水壩,這是舒城縣新修建的七門堰攔水壩。“這里位于七門堰堰口的上游,近年來因為河道下切,水位有所下降,不利于七門堰發揮灌溉的功效。我們在上游修建攔水壩,提高水位,增加了上游200萬立方米的蓄水量,也能進一步保證七門堰支渠的供水,讓七門堰工程長久發揮功效。”鄧文生說。
擁有2200年歷史的七門堰,要保護,更要利用好,發展好。“七門堰工程存在已經千年,作為寶貴的遺產,一旦遭到嚴重損毀,將難以修復。” 中國水工程遺產研究院副院長朱海東告訴記者,在七門堰工程申報世界灌溉工程遺產名錄的過程中,他們痛心地發現,在近年來經濟社會的高速發展中,部分新建項目讓七門堰調蓄灌溉工程遭到了破壞或有遭到破壞的風險,有少量史書上記載的灌溉工程被夷為平地或沉入水中,且這些人為造成的破壞都沒有得到應有的懲戒。
“不僅僅是七門堰,目前社會上普遍存在著對有形的、實體的遺產保護相當重視,而對于這些遺產背后無形的文化價值、歷史價值的重視程度不足的情況。七門堰工程作為我國古代水利工程的重要遺產,展現了極為先進的治水理念和技術,然而七門堰始終名聲不顯,這也和我們平日里宣傳推廣不足有關。”劉學應說。
為了更好地保護七門堰,讓世界遺產持續煥發生機,舒城縣政府已經委托專業單位完成了《七門堰調蓄灌溉系統遺產保護規劃(2023-2026)》的編制,加強遺產的系統保護和綜合利用,并對工程遺產水利功能可持續發揮、灌區歷史文化挖掘與傳承、 全域旅游發展、灌溉農業產品品牌提升和世界遺產相關品牌的開發具有重大意義。
“七門堰歷史悠久,至今依然發揮著防洪抗澇、灌溉抗旱的重要作用。近年來,我們陸續修建了七門堰攔水壩、解放閘等活水引源水利工程項目,保障七門堰的水利功能不斷完善、提升。此外,借著七門堰工程列入世界灌溉工程遺產名錄的機遇,我們打算在七門堰村的七門堰古堰口處建設一座水利博物館,圖文并茂展示七門堰的歷史、原理、功效,并開發一批相關的旅游景點,讓更多的人了解七門堰這座藏在大山中的‘都江堰’。”衛秀林說。
(本報記者 袁 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