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為什么成為中國最大的佛教派別?因為它有“中國特色”,崇尚“方便法門”,能夠化繁為簡,自覺可以用心性直通世界萬物,以“不立文字”而頓悟。也可以不再執著,用“悟”來代替佛,用“覺”來代替神。如此方式,符合中國信徒的要求。為什么?因為中國民眾普遍受教育程度較差,缺邏輯思辨能力,很多人讀不懂佛經,也不愿意讀佛經,更受不了律宗之類的“規矩”。有了這個“一夜頓悟”的捷徑,當然趨之若鶩了。
“悟”,是悟出了什么?是大道也是常識。扭曲的社會,很多生命和生活的常識,往往被深埋在很多障礙下面。如鋤頭刨了半天,才刨到一個山芋。
正常社會,常識是露在表面的,很容易被看見。社會扭曲,常識難以見著,被深埋在地下,需要以追求真理的氣力和勇敢,才能刨到常識。
常識,是盲人摸象,知道的是事實,也可能是局部事實;是樸素的道理,也可能是“一葉障目”后的道理。比如,對于早期人類來說,世界是靜止不動的,太陽是圍著地球旋轉的。常識,只能讓人脫離愚蠢,人要達到智慧境界,須認識常識的局限,進而探索觸摸真理。
禪宗為什么興盛?有什么花,結什么果;有什么土,生什么苗。禪宗一派,其實是對佛教中各種執著和妄相的清理和消解,給國人已經沉陷并且變得呆板的思維正本清源,甚至還試圖大膽地清理儒釋道三道中的思想垃圾。這很正常,知識是有負效應的,若不經?!叭巍?會讓人們變得很愚蠢。從這個意義上說,禪宗有“文藝復興”的意義,只是很多人無法貫通,也不能理解罷了。
茶,也是如此,它的出現,有效地消解了人們的緊張、呆板、執迷、企妄等。只是這種方式,既關聯又不關聯,既自覺又不自覺,既有意又缺乏強大理性,須以慧根領會才是。
再說一下“禪”——“禪”是什么?是最不好下定義的東西。它似乎是一種秘境,有時空和文化的背景,又有模糊性和不確定性交相呼應。以我的看法,它是佛教中的詩。是一種很細微的感覺,飄忽不定,不好確指;它不是物象的,也不是抽象的,它可能是一種氛圍,也可能是一種情境。禪與非禪,像電影和文字的關系。禪是立體的,是全方位的,它廣大而幽微,無所在又無所不在。禪只能意會,不能言傳。能感覺到它,是一種能力,也是一種福分。
詩,縹縹緲緲,無所定指;禪,也縹縹緲緲,沒有確定——往往是越不確指,就越發意味深長。
禪,實際上是一種看待問題的新方法和新視角,它不是標準答案,不要執著,不要拘泥。它可以說是在老子反向思維和莊子的詩性思維基礎上,又進了一步。禪還讓人們明白了智慧和知識的區別:知識表明你知道某一樣東西,智慧是能把知識、生活、社會和生命結合起來。知識屬于社會,智慧屬于個人;知識可以授受,智慧只能啟迪。
真正深邃的法,往往是表達起來格外簡單的法,有的三言兩語就能講完,有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猶太人有諺語:讀過很多書的人,如果不會用書的知識,只能算只馱著很多書本的騾子。
智慧,其實有好壞明暗之分:一為功利,一為非功利;一為陰暗,一為明朗。好的智慧,是看清規矩,讀懂人性,正視自己。這一個狀態,應是明朗、非功利、不自私的。智慧粗略可分為三種:一種是生存智慧,屬生存范疇,大部分是算計;第二種是人性智慧,屬覺知范疇,有對自己和他人的省悟;第三種是形而上智慧,有神性意味,更多是想象。智慧如何表達——感性覺醒了,就是理性;理性覺醒了,就是感性;感性和理性同時覺醒,就是智慧。
智慧的最佳狀態,是與慈悲合二為一。沒有慈悲的智慧,是沒有歸宿的智慧;沒有智慧的慈悲,同樣也是沒有根的慈悲。
就禪論禪,難以捉摸,通過藝術去觸摸禪,是一條路徑。禪是“佛”的光澤,藝術是“禪”的光澤。佛比道高,禪比藝術高,藝術有禪境,是較高的境界;人有禪境,擁有藝術,和藝術做伴更好。
禪宗通向智慧,可以不拜物相,也可以不讀經文,不認權威,甚至不相信佛本身,所以有“逢祖殺祖,逢佛殺佛”的說法。禪宗說:說一個“佛”字都要漱漱口,不是對佛的不敬,而是秉持佛學的要旨:“佛告訴你,沒有佛?!边@一句話什么意思?就是不相信任何僵死的說法,只相信自己內心真實的判斷。
尊重內心,感覺內心,內心自然而然就有反饋。
(趙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