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劉樹勇有一幅畫,一片紫色花海中,身著長衫的男子坐在圓桌前,桌上一書、一茶。畫上題詩:此生只向花低頭。
東坡愛花,他最愛海棠。自貶黃州后,他成了海棠花癡。在《記游定慧院》中寫:黃州定惠院東小山上,有海棠一株,特繁茂。每歲盛開,必攜客置酒,已五醉其下矣。
在野外,蘇軾站在小山坡邊,放眼望去,荊棘叢中,獨見一抹嫣紅。他抬頭望望遠山白云。獨自一人穿越雜草林,站在海棠花邊,彎腰,低頭,好半天,才抬起頭來,轉身,天高云淡,唯有海棠依舊。每年海棠花開,他都攜酒邀客于花下。朱唇得酒暈生臉,翠袖卷紗紅映肉。林深霧暗曉光遲,日暖風輕春睡足。在《寓居定惠院之東,雜花滿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貴也》詩中,他這樣寫海棠。朝堂上不肯低頭的他,卻深深被花陶醉,忘了榮辱得失。即使是在“空庖煮寒菜,破灶燒濕葦”的窘迫現實面前,他仍對海棠念念不忘:今年又苦雨,兩月秋蕭瑟。臥聞海棠花,泥污燕支雪。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是蘇軾在黃州最后一年里寫的。站在東邊坡地上,揮舞鋤頭,帶著一家人除草,看起來是一個純粹的農夫。而他心里卻有一朵花,越開越艷,“耳得之為聲,目遇之而成色”,他享受到“自然界之無窮藏也”。
寒冬,踱步野外。于田埂一角落,忽見一朵小小野花,淡紅花蕊,潔白花瓣。不知什么花。我蹲下去,聞聞,有一絲顫抖著的花香。
去蘇州時,在村邊,見一婦女,蹲在孩子身邊。那孩子很小,一直哭著,母親哄著孩子。母親有些急了,眼淚也出來了。她一直低頭看著孩子。那女子當年也是昂頭嫁過來的。好長時間,那母親慢慢張開手,把孩子抱起來,孩子在母親懷里睡著了,有笑意。
我小時候,挨了打,哭得傷心,姐姐和大哥哥們在場子里玩耍,沒人哄我,我一個人摸著木門門框,歪在那里睡著了,后來母親過來,蹲下來,看了看我,把我抱在懷里。
我住在蘇北一個村里,鄰居老婦人,種了好多菜,總是送一些過來。我去她家里時,見到她蹲在菜園里,菜園籬笆邊有一些花,老婦人念念叨叨,面帶微笑。見我來了,她慢慢站起,轉身,拿凳子,放花下,讓我坐在花下。那些花特別漂亮,我每次去都要低頭聞聞。
后來,才知,她丈夫因病去世,唯一一個兒子,也在意外中去世。她告訴我,她也想到過死,可有一次在夢里,夢見兒子,兒子告訴她:媽媽,你是我心中的一朵花。就因了這一句,她覺得活下來,有意義。
二十一歲春風得意的劉禹錫,卻一直不肯低頭,貶謫多年。他低頭看花,抬頭寫詩,因兩首桃花詩,得罪權貴。二十多年里,他一直漂泊無定,卻看到了陽光里的花朵。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他不就是開在天地間的一朵花嗎?
(游黃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