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近,得秋月梨四十斤,團團赤金,如采皎月。皎月豈可采,頓覺奢侈,秋月梨大可啖,大快朵頤。去歲三載,肺腑混沌,啖梨賞月,領略清風,讓人周身為之一新。
秋月梨有好樣貌。好在梨之皮順滑緊致,無它梨之顆粒感;況秋月梨周身像是被浸滿了融融月色,用個拙劣的比喻,是顏料桶里撈出來一般。這樣寫,似乎有損秋月梨的韻致,秋月梨是自帶光澤的,它像月勝月,更添一層甘甜。望月,能口舌生津嗎?似乎不能。一千八百年前,曹孟德曾用一片梅子林解了眾將士的口渴。此為孟德大智慧,望月似乎不能,盡管它是白玉盤、玉輪、嬋娟,似乎都不能生津,秋月梨當然可以,唇齒之間念及三字,不動聲色,口舌自會泉眼惜細流。念及舊年,每到中秋,祖母會在盤子里按照底三上一的格局擺上梨塔,乍一看,幾案上的“民間金字塔”。
秋月梨有好滋味。好在甜而無渣,果肉細膩。秋月梨新采下來,最好是放在陰涼處,梨子性涼怕燥,舊時,多半放在土屋背陰處,吃起來,甘爽清涼,漿汁富裕。如果家中冰箱足夠大,保鮮更佳,秋燥的午間,洗凈,和皮吃,滋味別具一格,削皮來食,頓覺清風備至,心神安謐。在皖北鄉(xiāng)間農(nóng)舍,有俚語:吃梨尤淋蜜,不知苦滋味。這是用來形容一個人身在福中不知福。秋月梨當然不用淋蜜,也大可不必。過了知天命之年的蘇東坡憶從前少年時,曾有詩句:“庭前八月梨棗熟,一日上樹能千回。”足見對梨棗的愛至深,正所謂“白露打棗,秋分卸梨”,眼下,秋分過了,梨子唱主角的時節(jié)到了。
秋月梨下常憶從前。少年時,常憶梨園里,堂伯養(yǎng)了雞。秋月梨熟時,雞鳴梨樹巔。雞,尤其是雄雞,飛得高,當然吃梨子。堂伯亦不攆,隨它們吃,眾人不解,后來才發(fā)現(xiàn),堂伯家的雞蛋和肉雞買得尤為好。眾人食之,均言有梨子的滋味。后來想想,對梨子不公平,梨子正甜,喂了雞,有點暴殄天物的意思。后來再想,雞吃人吃,都是在享用大自然的好風物,有何暴殄之論?況乎那些在梨樹枝頭的梨子,雄雞也夠不著,反倒顯得尤為金貴,甜度脆度似乎也多了一重,一株株梨樹部分被分享后,其余梨子的滋味尤甚。
秋月梨能生雅懷。在梨樹下吃茶,最好是老白茶,與梨子同煮,梨增茶甘,茶還梨香,雙向奔赴的香氛如此之好。在梨樹下聽琴,七弦琴中,五弦賦予金木水火土,另外兩弦,且交付梨下君子,以及他所懷想的伊人。或可飲酒,酒酣處,以梨來解,梨子是解酒好物,酒讓人肆意,梨讓人安靜。人言:靜若秋水。靜若秋梨,似乎也不錯。其實,哪怕是梨未生,梨花初綻亦大好,讓人禁不住想起唐寅的句子:“斜髻嬌娥夜臥遲。梨花風靜鳥棲枝。難將心事和人說。說與青天明月知。”梨花先睹月,而后才是秋月梨,梨花為梨子提前注入了一股月色基因,難怪是秋月梨。
一輪圓滿月,一樹秋月梨,四海大團圓,人間小團圓。
(李丹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