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打來電話,說屋后小山坡上的筍子一茬接一茬地冒尖兒,要不要給我寄點?我趕忙推辭了。
老話說,食過春筍,才知春之味。我肚里的饞蟲早已被勾動起來,不由得想念起老家那片竹林。
每年立春過后,走在一叢叢修竹間,能感覺到腳下總會踩到一個個硬硬尖尖的疙瘩。待幾聲驚雷初響,幾場綿綿的春雨灑下,那些筍疙瘩頂開松軟泥土,探出一個個小腦袋,調(diào)皮地跑得滿地都是。春筍見風(fēng)長,采摘不及,很快就從調(diào)皮的娃娃長成了修長的謙謙君子。不上課的時候,我們姐妹倆背著小竹簍跟著父親上山采筍。父親要觀察竹子長勢的疏密,疏落處的筍子需留著,待它們長成竿竿修竹;茂密處的筍子則采掉,為竹子的生長留出更多空間。我與姐姐飛快地采著筍,手巧的父親則將長勢不佳的竹子伐掉,削成竹篾編織提籃或者小鳥、小狗等作為比賽的獎品。
采回來的春筍,剝?nèi)?焯水后浸泡一夜除去苦澀味兒,然后或拌或炒或燉或做湯,可葷可素,鮮美非常。沒錯,若要用一個字形容這春日的筍子,必是這“鮮”字莫屬。古時候調(diào)味品少,善于烹飪的廚師會用筍汁來提鮮。李漁《閑情偶寄》談到:“庖人之善治具者,凡有焯筍之湯,悉留不去,每作一饌,必以和之,食者但知他物之鮮,而不知有所以鮮之者在也。”把焯筍的湯汁留下,每做一道菜就放一點,食客只覺得菜肴鮮美,卻不知道鮮味的奧秘所在,真是廚師的高明之處。這鮮味兒里,帶著春風(fēng)的和煦,蘊著春雨的綿密,含著春陽的明媚,帶著春泥的清香。一口春筍,嘗盡春的滋味。
我愛吃春筍炒臘肉。母親把臘肉煸出香味,蒜片辣椒爆香,加入筍片大火爆炒片刻即出鍋。這道菜咸香鮮美,是下飯的絕佳配菜。只是母親覺得臘肉是腌制品,吃多了對健康無益,并不常做。她最拿手的,是春筍鯽魚湯。新鮮鯽魚用鹽腌制后,爆香姜片,將鯽魚兩面略煎一下 ,加水,放入春筍,燒開后轉(zhuǎn)小火煨半小時,起鍋后放鹽、胡椒粉,撒上蔥花。春筍鯽魚湯色白,魚肉鮮嫩,春筍爽滑,是全家的最愛。
憶起故鄉(xiāng)的竹林和飯桌上的春味,心里不禁生出絲絲溫暖。不想在接到母親電話兩日后,快遞小哥送來了一個紙箱。打開,一股濕淋淋的春氣迎面撲來,才知母親到底還是寄來了春筍。隨著筍子寄過來的,還有一份手寫菜譜,上面寫著油燜筍、筍丁燒麥、涼拌雞絲筍、竹筍燜飯、春筍豆腐羹等各式菜肴的做法。我仿佛看見母親鼻梁上架著老花鏡,伏在桌上一筆一畫寫下菜譜的樣子,眼眶不由得泛起酸澀。
照著母親的菜譜做了一頓春筍宴,看著家人大快朵頤,不禁慨然。母親寄來的哪里是一箱春筍?分明是山野的風(fēng)月,是童年的時光,是故鄉(xiāng)的春天,更是一份拳拳母愛。
(譚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