蔬菜里的年味
□陳衛華
今年春節沒有年三十,年二十九就是除夕。按照慣例,除夕一早,我就從合肥開車回老家。免費的高速屬于盛情難卻,那必須上,免去的費用就等于是賺到的啊。還好高速上沒怎么堵,順利到家。車停在鄰居大門前的空地上。鄰居家跟我家隔著一大塊水田,他家早些年就全家搬進城了,留下的這片空地也就成了我每次回家的專用停車場。下了車,遠遠望見家門口,媽媽蹲在廚房前打的那口井邊,應該是在洗什么東西。爸爸則從廚房出來,從門前那棵柿樹下經過,走進了門前用網圈起的那片菜園。
“路上不堵吧,知道你們要回來,昨天下午我就和你爸從菜園里挖了不少菜,都放在家里。”在圍裙上擦了擦洗菜的手,接過我帶回家的年貨,陪著我走進堂屋。堂屋八仙桌旁邊地上放著幾個塞得滿滿的大方便袋,媽媽指著幾個方便袋,像一名地接導游一樣熟練介紹:這一袋里是你最喜歡吃的青菜,那一袋是大蒜,那個黑袋子里裝的是香菜,旁邊小一點的袋子里是菠菜,菠菜下面有幾個蘿卜,這種蘿卜個頭不大,但是吃起來又面又甜。今年種的不多,你嘗嘗,要是喜歡吃,明年就多種點。
這些年,每年過年回家臨走,父母總會給我們帶上應季蔬菜。我們村本來就有種菜傳統,小時候,種菜賣菜是我們村各個家庭一項重要的副業收入,寒冬臘月,就指著趕集賣菜的錢置辦年貨、給小孩湊下學期的學費呢。父母對種菜的熟練自不必說,現在年紀大了,農田都承包給大戶種了,但他們又不習慣或者不舍得歇著,家門口一片大約半畝的空地,被他們開墾成了菜地,種滿了各色各樣蔬菜。
這么多蔬菜,他們自己在家是肯定吃不掉的。他們偶爾會挑一點菜,用老年卡坐免費公交車去縣城賣菜。更多的時候,是爸爸騎著電三輪,拉著媽媽和要賣的菜,去附近幾個集市賣菜。如果正好我有時間回老家,父母就會讓我帶上一點自家種的蔬菜。一開始我嫌麻煩,結果帶回城里比較著吃,才覺老家的蔬菜確實好吃。后來因為擔心食品安全問題,就更喜歡吃老家菜了。慢慢地,雙方自然形成默契,凡是我回家,父母都要給我把蔬菜“打包”帶上。
年初四,我去鄰村小姥(我們那邊對姑姑稱姥,對姑父則稱姑爺)家拜年,正好表妹也帶著老公回娘家。我們在堂屋嗑著瓜子聊著天,聊了一會出門一看,小姥和姑爺已在門口收拾了不少蔬菜,青菜,包菜,大蒜,都是農村的常見菜。小姥說是給我們臨走帶上的,我心頭一暖,看來,長輩們的心思都是一樣的。表妹和表弟兩家也都在城里上班,他們平時回家,小姥和姑爺估計也沒少給他們帶菜,所以很自然地就想到了讓我這個晚輩也帶上點。
終于回城了,從冰箱里拿出老家的蔬菜。洗菜時,總覺青菜的葉脈里蜿蜒著老家田埂的曲折,蒜根的泥土上拓印著長輩指尖的紋路。也許是兩種場景聯系得太緊密,吃著老家的蔬菜,我腦中經常會浮現出老家過年時的溫暖場景,似乎老家的蔬菜天然就含有年味。
想到過去的游子出遠門,有人會包一抔鄉土帶上,以慰天長地久山遙水遠的相思。生活在現代多么幸運,即使相隔千里萬里,最多一兩天也就能飛回家鄉。臨走時帶上一點家鄉的食物,想家時拿出來絕對是一種“安胃”。像我這樣離老家不到100公里,隔三岔五就能回老家連吃帶拿的人,連“游子”都算不上,頂多算一個“老油子”吧。
鹽城行記
□南窗紙冷
回了一趟老家。
老家,說是老家,但我平生從未去過。它是我祖輩來的地方,它活在爺爺奶奶叔叔伯伯父親的語言體系里——從小,我就發現長輩們有一種特殊的語言切換。在家中,他們說的是“蘇北話”,而一旦出了家門,他們會自動切換到滬語模式。我的姑姑們并不說蘇北話,它不夠好聽,也是一條隱秘歧視鏈的另一端。哦,蘇北人。
蘇北話,上海的百年老梗,滑稽戲里的笑料來源,它是以鹽城和揚州方言為主的江淮官話。戰亂與黃泛,20世紀初,大批蘇北難民南下討生活。祖父輩從鹽城遷到上海,我再隨著父輩遷到安徽。在安徽,語言上的這根線斷了。那個對我來說只是地名的老家,留給我的記憶都是碎片,例如“燕舞”。“燕舞,燕舞,一曲歌來一片情”,上個世紀,誰不曾聽過這句廣告呢。還有黃泥螺、嗆蟹,偶然出現在我餐桌上的這些,提醒著我那個黃海邊的故鄉。小時候有一年,從鹽城還來了個遠方叔叔,聽說安徽小龍蝦出名,想來看看能不能學些養殖技術,后來父母不知把他推薦去了何處……
爺爺奶奶都過世好些年了,我時常還能想起奶奶的聲音。蘇北話不好懂,我能聽懂,但不會說。
就在今年,忽然想去老家看看。物理距離四百多公里,并不很遠,開車也就去了。路過洪澤湖,還去湖邊看人釣魚。釣竿上不用餌,一根魚線上竟有六只鉤子。只管狠狠將鉤子甩進水里,收竿自能叉上魚來。這么看人釣了一會兒魚,路途就耽擱了。到鹽城已是日暮,街市燈火可親,路邊飯店好大的招牌,山芋腔、蘇北菜。
晚上在飯店吃飯,麻蝦蒸蛋,草雞湯,油端子,雜魚。口味似曾相識,服務員的口音,卻有些似懂非懂。
次日去保護區看丹頂鶴。鹽城原是東北亞與澳大利亞涉禽遷徙的驛站,也是水禽的越冬地。每年有近300萬只岸鳥遷飛經過鹽城,還有50多萬只水禽在此越冬。沿著濱海公路往保護區去,道路兩邊盡是巨大的白色風車,離路那么近,巨大、森嚴,轉得慢悠悠的。漫天都是飛鳥,有些鳥飛得太低了,我總擔心它們要撞到車上來。
野生丹頂鶴難覓其蹤,而它的足印烙在退潮后的泥沼里,像一串遺落的文字。這些頭頂朱砂的仙子,從西伯利亞銜來三千里的風雪,將遷徙寫成一部空中的離騷。在濕地博物館,電子屏滾動播放著實時遷徙地圖,綠色光點組成流動的銀河——那是此刻正在遠航的候鳥群。
保護區的小木屋墻上掛著三十年前護鶴人的照片。玻璃相框里,那位叫徐秀娟的姑娘永遠24歲。野化訓練場上,新生的幼鶴試飛,驚散浮冰般的陽光。一群鶴掠過頭頂,鶴唳穿透海霧。
又去大豐看麋鹿。鹿群從《禮記·月令》中走來,馱著“四不像”的讖語——馬面、牛蹄、鹿角、驢尾,拼湊成一部行走的山海經。乘車經過觀測點,鹿群會被乘客手上的胡蘿卜吸引而來,咀嚼時,它們濕漉漉的鼻尖貼在玻璃上。趁機去摸一下長長的鹿角,是軟的,還是鹿茸。
又去黃海野鹿蕩尋訪野鹿。保護區就是黃海灘涂濕地,核心區域不對外開放,一條海堤從中間攔斷,上了鎖,只能隔著柵欄遠遠窺探。冬日,大片的蘆葦和水草都枯黃了,陽光正盛,在水面上泛起粼粼金光。遠處有一大片樹,掛滿枯葉。再一細看,不是枯葉,竟是滿樹的水鳥。一陣風起,無數翅膀騰空而起,在頭頂遮住了陽光。鳥類在遠處看來總是大同小異,只有在攝影照片里才是那么美麗多姿,各不相同。
我的祖先大約也曾在這里,與我看過同樣的風景。
飛鳥掠過頭頂,有些物種永遠在尋找故土的路上。鹽城的灘涂依然在生長,一直向大海延伸——或許所有的失去與獲得,最終都會沉積成新的陸地。
離開鹽城,城市燈火在后視鏡里漸次熄滅。風車仍在轉動,將月光絞成細碎的鹽粒,撒向無邊的夜。所謂鄉愁,不過是基因里的一粒鹽,總要借歲月的傷口,才能結晶成故鄉的形狀。
小城的人情味
□汪漪
今年春節,老媽本來不準備炸魚圓。
炸魚圓在南方流傳千年,尤其在我們老家長江沿岸,魚蝦豐美,且有團圓寓意。過年會做糯米圓、藕圓、肉圓,但不做特別說明的“炸圓子”仍被默契地理解成“炸魚圓”,不做二解。炸得好的魚圓,在走親訪友的時候,能作為不見外的禮品,帶來一袋嘗嘗,這也是一種親近與親昵。
老媽幾個月前做過手術,身體還在康復期,家里其他人也不會,一致認為今年不用炸圓子了。臘月二十六一早,她忽然去菜市買了兩條大青魚,讓攤主片出魚片攪碎,又買豆腐、山藥切碎,一番忙碌,做出一盆魚糜,要炸魚圓。她說自家可以不吃魚圓,但是有幾家必須得有,她要炸圓子送過去。
菜籽油被燒熱,虎口間團出一個個魚圓,用勺子舀了放入油鍋,熱油與脂肪相激,焦香迸發,瞬間炸出過年的氛圍。大半天時間,炸了好幾盆,口感非常好。對此老媽向來自信,吃過的都夸,很是拿得出手。
小縣城人情味濃,尤其老城區,幾乎家家熟識。近幾年,年輕人要不外出,要不隨城區發展搬去新區新樓,曾經摩肩接踵的老街區,如今曠達寂寥。繁華散去,留下的老人走動得比早些年更勤了些,頗有守望相助之感。
去年11月份,樓下院里的阿姨突發疾病去世,留下老伴胡叔叔獨居,子女不住在一起。胡叔叔和爸爸是同事,兩家相熟多年。老媽認為這個春節胡叔叔家孩子肯定會回來陪父親過年,但他們應該都不會炸魚圓。炸好的魚圓,她先送了一份過去。回來很開心地說:老胡拿到魚圓很高興,正愁孩子們回來過年沒圓子吃呢。
趁著魚圓熱乎,又送了一份去周阿姨的店里。周阿姨在巷口有一家店鋪,附近老人最大的休閑娛樂就是去店里坐一坐,聊聊天,交換各種信息,儼然是個小聯絡站。老媽曾經很傷感地說,來店里聊天的,每年都有人走了,又有新的人來了。
炸魚圓是技術活,也是體力活。體力漸衰,很多老人多年不炸圓子了。挨家送不現實,她也炸不了那么多,送到店里,讓老人家們一起嘗嘗,也算過年吃了魚圓了。
舅媽幾年前去世,兩個表弟都在外地工作,舅舅一人在老家。勤勞一生的舅舅每年都是豐收年,地里的菜吃不完,經常送來,老媽也掛念這個弟弟,做好了葷菜給他帶回去。今年小表弟要回來過年,魚圓必須要給舅舅留一份。來拿魚圓的時候,舅舅帶來好幾條大鯽魚,說是幫附近的人干魚塘抓年魚,沒要費用,人家送的。
縣城中心是蓮花湖,湖西南為老城區,像一位遲暮老人,零星的店鋪遲遲不見開門,連出租車都懶得過來。就在除夕早上,對面樓的一位老奶奶離世了,老鄰居們坐一塊,感嘆著她這一生的辛勞。照顧老奶奶的保姆阿姨,遲遲沒有離開,幫忙處理后事后,站在門口發呆。
樓下的獨居老爺爺已離世三年,房子一直空著,院里草木自然枯榮,一棵石榴樹安安靜靜的,五月開花,八月結果,一直到冬雪覆身,也沒人采摘。每年除夕,會有人來點年燈,將院子照得亮堂堂。
湖東北的新城區喧囂熱鬧,電影院里人潮聚散,奶茶店門口的隊伍扭了幾道彎,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炸雞翅的香味。
新城區生機勃發,老城區靜謐溫情。有人去外地帶孫子回不來了,一個電話打來,鄰居們馬上幫忙貼上春聯。
招待完了親戚,老伙計們又走動起來,開始交換孩子們從各地帶回的特產,你送我幾袋山貨,我回贈你幾盒糕點。小城地勢不平,山湖相間,走訪時經常上坡下坡的,老媽來回忙得氣喘吁吁,倍有精神。
瀘沽湖畔偶遇成人禮
□姜志遠
原以為我能在靠近赤道的海邊躺平,抱著冰鎮椰子,守候全球最美十大日落之一的金巴蘭海灘日落,然而,極其不靠譜的外國X航空公司在春節前一周突然取消了直飛包機……幸好有個強大的朋友圈,和許久不見的“阿江”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冰與火”摩梭故事之旅。
也不記得從什么時候開始,“吃完年夜飯就出發”已經成了我每個春節很有儀式感的一件事。今年春節也不例外,早早就在安徽著名領隊“當下”那兒占了位。比較遺憾的是,小伙伴們迫于機票的價格,決定年夜飯前出發,于是我掉隊了。
在對比了多條春節線路,以及被臨時旅行搭子“放鴿子”后,我決定去巴厘島看日落。訂行程、搶出發地的高鐵票、買巴厘島電話卡、兌換印尼盾……正當一切準備就緒,外國X航空公司卻開始作妖——在春節前一周取消了所有直飛包機。郁悶之余,我默默刷起手機,無意中瞄見老朋友“阿江”在朋友圈吆喝組隊,去瀘沽湖畔和摩梭人一起過大年。3分鐘訂好出發機票,坐等年夜飯后出發。
瀘沽湖是我旅行中N次錯過的地方,印象中第一次聽到它的名字,是《彩云之南》這首歌里的一句詞“瀘沽湖畔,心仍蕩漾”。這個被譽為“天堂遺落的明珠”的湖泊位于四川云南交界處,分為“亮海”和“草海”兩部分。湖邊居住著被稱為“女兒國”的神秘民族——摩梭族,以獨特的走婚制度而聞名。
據介紹,摩梭人的走婚是不受任何門第的限制,只要找到自己滿意的走婚對象,關系確定,就能形成穩定的走婚關系。摩梭姑娘到了走婚年齡,家里就會置辦花房。如果男女雙方互相喜歡,就交換禮物成為“情侶”,稱對方“阿夏”。
“不過,在這個過程中,雙方是各自生活在自己母親家里,男子只能‘夜里來早上走’。雙方所生子女屬于女方,由女方負責撫養,男子無撫養、教育其子女的義務。如果雙方不愿繼續維持‘阿夏’關系,也可自由協商解除。”據“阿江”介紹,摩梭人是“母系社會”,女性在家庭中扮演著核心角色,擁有較高的地位,家庭以母系氏族為基礎,財產繼承權也由母系家族傳承。“在‘男不婚女不嫁’‘男訪女家、夜合晨分’的走婚習俗影響下,摩梭人的小孩可能一輩子都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甚至舅舅比父親更像是父親。”
隨著社會的發展,摩梭人的走婚習俗已經慢慢發生變化。“年輕的摩梭人更傾向于現代婚姻,走婚已成為摩梭人的文化符號。”據“阿江”介紹,摩梭人一生中有三個最重要的事件,分別是誕生禮、成丁禮和葬禮。“每一個事件都會伴隨一個盛大的儀式。”
其中,成丁禮也是摩梭人過春節的一大特色。摩梭人過春節與漢族人差不多。春節期間,村村寨寨都洋溢著吉祥歡樂的氣氛,殺豬宰牛、清掃塵垢、穿新衣、全家聚宴、親友互訪、歡歌舞蹈、請打巴驅邪、請喇嘛念經、祭祀神靈和祖宗等。
大年初三,我們抵達瀘沽湖畔,正好趕上民宿管家“拉姆”妹妹的成丁禮。“成丁禮也叫成人禮,一般在摩梭人滿13歲時,當年的農歷正月初一清晨舉行,晚上還會搞個篝火晚會慶祝。”據“拉姆”透露,成丁禮標志著娃娃們告別童年,正式進入成年階段。“如果一個村子里有好幾個娃娃同時滿13歲,就會從年初一開始,依次進行,保證每個人都有儀式。”
按照習俗,摩梭娃娃們無論男女,在成人之前都不能穿民族服裝(這個習俗現在已有變動,一些娃娃小時候也穿了)。直到成人禮時,他們一腳踩著豬膘肉,一腳踩著裝著糧食的袋子(象征著未來的豐衣足食),在達巴、長輩的幫助下,換上摩梭男女各自的傳統服飾。儀式中,達巴會誦經祈福,長輩們會贈送禮物,娃娃們就磕頭行禮,接受祝福……最后,禮成。
“如果在以前,也意味著他們可以談戀愛了。但是現在只是個儀式,他們還得認認真真讀書。”拉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