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健康心
□南窗紙冷
讀了篇公眾號文章,叫作《發瘋的年輕人,陷入血糖焦慮》——為了控制體重,年輕人們已進化到隨身佩戴動態血糖儀,從早到晚關注自己的血糖變化,以此來控制飲食,達到既健康又減肥的效果。當然,專家也指出,對于并沒有確診血糖問題,也沒有家族病史的普通人來說,24小時戴著血糖儀不是什么好主意,不僅不方便,且徒增焦慮。讀完這篇我啞然失笑,我的小藥箱里至今還躺著一個傳統血糖儀,扎手指的那種。買了幾年了,使用次數不超過五次。無他,扎手指太疼了。
買血糖儀是一次體檢后,當時測出我的空腹血糖比前幾年的數值高,有點逼近不健康的邊緣。我立刻慌了,整改措施就是買了個血糖儀,打算一天兩次好好監測自己的血糖。之所以沒買時下流行的動態血糖儀,也是看了專家科普——動態血糖儀測的不是真正的血糖,而是組織間液的血糖值,可能存在誤差??上鹘y血糖儀雖然準確度高,但每測一次血糖,就要惡狠狠地用小針扎破一次手指,只扎了寥寥數次,我監測血糖的決心就煙消云散,血糖儀從此束之高閣。
誰能想到,幾年過去,現在的年輕人和當年的我一樣焦慮,甚至開始24小時監測自己的數據了呢?
說起來,這兩年社交媒體上的風氣,的確慢慢“健康”了。哪怕喝杯奶茶、吃個冰激凌,都恨不得加點補品、兌點中藥好養生。在辦公室點杯咖啡,同事十有八九不要糖,三伏天也要喝熱的??煞置魇峭慌?幾年前還是生冷不忌,冰啤酒、小龍蝦加熬夜三件套湊齊呢。時間是把殺豬刀,這幾年就連看球的人都漸漸少了,大抵是當年看球的那批人老了,漸漸三高了,也熬不動夜了。新長出來的一代年輕人則有了新的愛好。
年輕人挺好的。參加過一些年輕人的聚會,既不抽煙也不喝酒,人手一杯飲料,還可以大大方方社恐,全程不說一句話??雌饋聿坏珜ι眢w好,對精神也好。想到自己年輕時被迫參加酒局,那還是一個人如果不“合群”會遭到詬病的時代,被動社交被動喝酒讓當時的自己身心俱疲,社會終究還是進步了,年輕人可以更多關注自己的內心,好好照顧自己。光從這一點看,就挺健康的。
不過,關注過頭就是焦慮。這兩年,雖說身材羞辱不太常見,至少已不太公開化了,但對身材的焦慮可一點沒少。對血糖的關注其實就是起源于對身材的焦慮——畢竟,減肥的核心依賴于更少波動的血糖值,而這依賴于吃低GI的食物。真正有血糖問題的年輕人沒那么多,可是有身材焦慮的就太多了。各種低卡、低升糖食物列表,各種餐食搭配,從白人飯到黃人飯,從酸奶碗吃到大饅頭,社媒的風潮一陣一陣地吹,可這真難啊,不再追求A4腰,但想擁有鄭欽文那樣低脂又健美的身材,要付出的可太多了。
許多時候,一切都追求“健康”是種掩耳盜鈴。偶爾吃個冰淇凌絕不會對健康造成什么影響,非要加點中藥進去,才是自欺欺人。
我自從將血糖儀束之高閣后,這幾年除了體檢沒再額外測過血糖,至今為止還是好好的。我也在努力減重,無非是每天少吃一口,再多走幾步路。如果靠著嚴苛低GI飲食,可能短期內效果會更好,但無法長久堅持的東西,終究不會發揮長期作用。的確,現在我的胳膊和肚子上都有贅肉,健康狀態也不如以前了,體檢報告上的“異常項”逐年增多,但那是自然現象,衰老是伴隨生命始終的。簡單的生活狀態與一顆健康的心,才是此刻我最大的追求。
與焦慮和解
□小麥
養生才是一生中的最初蒼老,當一個人對自己健康開始焦慮的時候,衰老伴生的疾病如同兇惡的黑狗,已從傳說進入視野,眼看越追越近。
對健康的焦慮,我可能三十歲之前都沒概念,一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連走路都是蹦跳的,如何能體會纏綿病榻的絕望無助?甚至小時學習張海迪,也只是被她的勵志感動,為她的成就驚嘆,卻從未想過她怎樣生活,怎么處理現實生活里的種種不便。
與自己生活隔得太遠,所有的苦難顯得抽象,且容易消化,從而變得輕描淡寫,只有那些逼近到眼前,才會被真正威脅到,然后迫使自己做出真正的改變。
上大學開始,離開父母去了另一城市。出門在外,無依無靠,內心的防御機制就此啟動,最基本的一條就是,安全健康。內心這種暗暗的執念也許是有力量的吧,我真的從未在外生過病,但是每當放假一回家,整個人松懈下來,就總要躺倒幾天,感冒發燒頭疼腦熱之類。這幾乎成為了一種規律,每每也讓我對自己內在的那個神升起一點景仰之心。
處理焦慮,各人有各人的方法。
有個朋友離婚后開始健身,也學會開車了,擺脫依賴最好的辦法是自己擁有技能,有點錢,有個好身體,是一個人最大的底氣和膽量。她甚至還請了小時工,哪怕一個人生活的麻煩有限,她也堅決要增加這個花費。她說,不止是解放自己,比如請我們吃飯后一大堆碗筷可隨意丟滿洗碗池,另外微波爐里炸的雞蛋廢墟,她也示意我不必管,因為阿姨第二天會來,更是一種潛在安全感的建立。每天有人來,提醒她,是又一個新鮮健康的一天。
我媽焦慮的產生,應是那年樓下鄰居阿姨突然中風,一向看起來樂呵呵的阿姨突然腦梗偏癱,只能依賴輪椅出來曬曬太陽。暑假,我常蹲在她身邊,好奇看她處理小龍蝦。她家伙食是真的好,現在還記得,火上燉著咸鴨湯,天已熱,這些冬天的肉類要趕緊吃完,不然就要哈了。小龍蝦這種貴價菜,我媽從沒買過,她家天天有。
也許正是這些令我垂涎的吃食,慢慢變成內臟里沉沉的脂肪,于某一天堵住血管,令她從此丟失了行走的能力。這個阿姨現在還住在樓下,想來,二三十年過去了。
這件事對我媽的驚嚇之大出乎意料,她成了驚弓之鳥,開始過猶不及地注意飲食,以前一天兩個雞蛋,是再也不吃了,不止不吃雞蛋,連肉也不吃了,家里豬油吃了幾十年,說不吃就不吃。霹靂手段對自己,她不吃這不吃那,營養不良了,終于某個深夜,她倒在去洗手間的地上,髕骨跌斷,進了醫院。
那次住院,是我第一次意識到父母真的老了,他們給我建立的烏托邦終于裂開一條縫,現實世界硬生生立在眼前。固然我媽由于太過焦慮而太挑食,但平時控制也真的有效,血糖血脂血壓一點不高,血栓全無,進醫院的第二天就可手術,而同病房的好幾位都因為血糖指標下不來需要等待,要知道這是骨科呀,每拖一分鐘都是鉆心疼痛。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媽也是自渡的,她平時的克制,拯救了自己。
現在,我每每勸她多吃點好的,她就要罵我,你想讓我腦梗嗎?!她每周去街角藥店測血糖,測血壓,血氧計,沒事也會測。只要她開心就好,也許這是她緩解焦慮的方法吧。
這幾年,父母住院,手術,休養,對我的改變是,我務實了。如果衰老不可避免,那至少不要自我坍塌。深深知道,保養皮囊的重要,一直保持運動,保持好睡眠,在通往生命終點的路上,盡力保持健康,無痛無懼吧。
飯局不少,但也常在家做飯,超市買,預制菜也經常,果腹就行,碰到什么事也不往心里去。人生苦短,何必消耗在不值得的地方呢?
如果我改變不了潮水的方向,至少可以調整自己,讓自己更和緩,少焦慮,不內耗。
如果能健康到老
□張妍
來自“好山好水”的有機黑麥粉價格是普通面粉五倍,我挖出一大勺,怕撒出來,小心用手攏著,拌入普通面粉里。這勺草原黑麥,似能彌補普通面粉的營養短板,一把拉低血糖值,讓胃對身體有交待:我用好食材供奉肉身,希望肉身報之以健康。
不知從何時起,來自草原、高原、深山的純凈食材充滿健康力,吃上一口能健康一年似的,猶如得了袈裟護體。于是,喝呼倫貝爾牛羊奶,吃云嶺高原小黃姜,爭搶原始森林區域種植的枇杷,每天都在為吃什么怎么吃,耗費心神。
婆婆嫌黑麥加得少,非要再加一勺,好似多吃點黑麥,就能治愈她得了四十年的糖尿病。凡人懼怕疾病、死亡,所能掌控的,似只有每日吃食。
曾經,與婆婆常在吃上起沖突。我搜糖果,扔餅干,倒掉整鍋熱氣騰騰的面條。那時,她下肢循環差,手腳麻木,糖尿病并發癥不斷加重,可她習慣高糖飲食,怎么勸都不聽,每年冬天都要住院。
快過年時,老病號又住進了醫院,相熟的護士長把她八十歲老母親安排進同一病房。我們四人正說說笑笑閑話家常,護士長站起身給她媽換藥。坐在對面的我,突然看見老太太眼睛上翻,身子直直向后倒。哎,哎哎哎……不明白發生了什么,我本能感覺不妙,大聲提醒護士長。護士長驚叫一聲,媽!隨著叫聲,老太太掙動幾下,再也不動了。老太太一句話沒留,就這么走了。
我從沒見過如此迅速的死亡,不到一分鐘,人就沒了!像空氣中的氣泡,“?!币宦?破了,輕微到一切沒發生似的,生命消失在虛空里。
尋常中升起密密麻麻的恐怖,空氣凝結出看不見的死亡鐘罩,我奔跑著喊來醫生后,迅疾拔掉婆婆手上的針頭,摁住針眼,拉著發怔的她,逃命般竄出病房。我倆快步往前奔,腳步聲在醫院走廊回蕩,廊道長而空曠,走不到頭,越走越急,平添一身冷汗。
回到家,我倆不動也不說話,默契守在同一房間,半晌,問一句,就這么沒了?嗯,沒了。屋內寂靜如雪覆。
飯桌上沒了葷腥,白面饃換成了玉米面饃,婆婆自此開始苦行僧般的飲食,豆雜面、老南瓜、菜餅子、窩窩頭,忍不住想吃甜食時,只在嘴里漱漱,再吐出來。
漫長陪診歲月,親眼看著婆婆的病友一個一個減少,約好臘月一起住院,總會有一兩個來不了,有的因為喝酒,有的忌食不力,有的摔倒引起并發癥。
樂觀愛笑的老阿姨沒來住院,打電話過去詢問,電話是她老伴接的,一年時間,人變傻了,阿爾茲海默癥使得她不會接打電話了。一陣傷心難過后,我給自己預約了全面體檢。安頓好病號,也不敢坐著,有股力量推著我鍛煉身體,我在病房來回小跑,沒跑夠一萬步之前,一刻也不敢停。
婆婆又發癔癥一樣問我,你覺得我傻嗎?早上吃的啥飯,我怎么想不起來了?她每次這樣問,我都很不耐煩地輕斥她,扭過頭不與她對視,隱匿泛出淚意的眼。
如果高原食物真能預防阿爾茲海默癥,再遠我都愿意賣回來給她吃;如果不打農藥的老南瓜真能降血糖,我愿意開辟一塊地專門種南瓜……
如果人能健康到老,該多好。
誰不為著健康焦慮呢
□錢紅麗
今天,買回甲辰年的第一串陽光玫瑰。
并非不愛吃葡萄,不過是有所忌憚,怕對健康不利。
網絡上不止一次見過:種植戶將半桶渾濁藥液依次浸在架上的葡萄上……
不至于是止咳糖漿吧?
同事老父親曾在果園做過小工,得知大多果園主,均是如此搞法。
一次次在水果店,伸向葡萄的手又及時收回,不想吃膨大劑的念頭還是戰勝了饞癮。
今晨,小區商超買菜間隙,遇見一位大圩種植戶,只賣巨峰、陽光玫瑰兩種。年輕人主動說,我們沒打膨大劑,你放心吃。看陽光玫瑰品相,確實如此,一粒粒葡萄并不大,并非擠擠挨挨一起變型了的。試剝一粒,香氣沾染手指,拂之不絕。終于挑了一串。
一直喜食圣女果,但,近年再也不曾買過。概因看到過一個視頻:種植戶為讓小果子統一紅起來同時采收,他全副武裝戴著防毒面具往青澀的圣女果上噴灑著一種神秘藥水……恍然大悟,經常吃到的圣女果之所以沒有籽實,大抵都是提前催紅的。
天下小孩皆愛西紅柿,寒暑不輟。但,冬天的西紅柿,只有個別超市售賣帶籽品種,其余一律,皆為催熟。
目前尚未有權威機構評估出被黑科技催熟的蔬果,對人類健康究竟造成怎樣的影響,恍如黑燈瞎火中行走,總歸戰戰兢兢。
冬天去超市,收銀臺前結賬,三不五時,碰見排在前面的人,當他們拿岀一條條黃花灼灼的絲瓜,我總有勸其棄買的沖動,但又恐越界——別人一直食用,并無什么大礙嘛。
瓜熟蒂落,是一個基本常識。無論黃瓜、絲瓜……成熟后尾尖花朵自然枯萎。依舊鮮花怒放的,必然施與大量激素所致。長期食用被過量激素催成的蔬菜,不生癌,難道可以升仙嗎?
有一年夏,我媽前來小居。一日三餐均由我采買,可她閑不住,沒事便往私人小超市逛,偶爾帶回三四條黃花卓然的黃瓜。
我耐心向她解釋,這種瓜不正常,不能吃。她不聽,竟說,有花表明新鮮嘛。我的火迅速往上冒,但強壓性子繼續科普:我們不是沒有在鄉下種過菜,所有開花類蔬果,哪一樣不是瓜熟而蒂落,豆角、茄子、辣椒等等。判斷黃瓜新鮮與否,看它有沒有刺即可。這種黃瓜就是激素過量導致的。
有的種植戶恨不得種下的瓜果三五日即成,瘋狂施以激素。久而久之,劣幣驅逐良幣。
現在購買入嘴之物,要訓練成一雙火眼金睛才可以。買黃瓜,要選頂花枯萎的,才放心些。買葡萄,選顆粒適中的,大概率沒用過膨大劑。
實則,但凡食品安全系數高些,我們又何需養生?
每次站在魚攤前準備挑選活魚時,都頗為糾結——吃,還是不吃?吃吧,說不定這養魚的水里有孔雀石綠。不吃吧,人體所需蛋白,從何而來?
在菜市,經常性左右為難地陷入到焦慮之中。故,夏天時,一日日勵志片一樣早起,凌晨5點半殺至菜市,可遇見少量農家菜。尤其葉類菜,總買些木耳菜、油麥菜。此類菜一掐冒漿,且有特殊氣味,蟲子拒食,故,無須農藥加持。
在我的童年,盛夏時節的莧菜、空心菜,同樣也是蟲子不愛的蔬菜,但如今的蟲子們胃口大了,也貪吃它們了。意味著,我依仗的童年經驗,也有不靈的時候。
為了緩解健康焦慮,盡量選擇貴一點的食品,比如豬肉,25元一斤的,總要好過15元一斤的。牛羊肉,亦如是。雞蛋,盡量不買路邊野販那里的,挑大廠家的,總歸放心點。但,也不排斥交過無數智商稅。
今年,這剛剛過去的夏天,碰到一件傷心事。曾在文章里極力贊美過的一位郊區老爺爺,我吃他的菜四五年。今年的他,到底堅守不住了,開始給菜使用黑科技。初夏時節,第一次買他的西紅柿,回家切開,籽實未成。也許,老人家看四鄰都在催紅,自己也急了,抱著早上市早賺錢的心思吧。
好在總有一兩位種植戶,依然耐著性子慢慢種著自己的蔬果。正宗的西紅柿,四分酸六分甜,無論炒著吃,抑或做湯,滋味殊絕。買西紅柿前,記得拿起來聞聞,有著撲鼻果香氣的,一定是自然成熟。反之,催熟無疑,口感寡淡,像人沒有了人味,不再可親可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