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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月，國內大型健身連鎖企業中健健身“暴雷”，包括濟南、西安、威海、合肥等在內的全國百余家門店陸續閉店，創始人兼法人代表付維新“失聯”。這個曾經的行業巨人陷入困境的背后，經歷了怎樣的浮沉。倒地之后，“遺產”何去何從。
“失聯”的董事長
從2022年11月開始，關于付維新“失聯”的消息就開始在濟南政商圈流傳。
作為國內商業健身行業中TOP5公司的創始人，中健健身集團董事長付維新在業界鼎鼎大名。
付維新在媒體上的最后一次公開亮相是在2022年4月，中健健身集團和合伙人舉行簽約儀式。付維新一身藍色西裝儒雅出席，并發表了講話。
從此之后，他鮮少露面。2021年，集團十七周年大慶之際，他曾親臨上海召開表彰大會，并發布集團戰略規劃；但在2022年9月，中健健身集團十八周年大慶時，集團官網只發布了一則《全國35個市，110余家門店給集團送來祝福》的視頻，中健旗下幾乎每個門店的員工都集體亮相，口號熱血。
但此時，失血過多的中健健身集團已經風雨飄搖。
三個月后，健身巨頭轟然倒地。討薪的員工一度占據了位于山東濟南的集團總部，各地維權討薪之聲四起。“中健健身，還我血汗錢”被貼在集團旗下的健身房門口；付維新在短視頻平臺上被罵“老賴”。
在合肥，中健健身集團旗下的7家門店中，兩家店關店；剩余5家門店在去年底先后宣布因疫情閉店，此后再未打開，店面被會員和健身教練圍住，情緒激動者甚至開始“天臺維權”（詳情請見本報1月31日和2月1日、2月2日三篇報道，《拖欠教練工資，合肥多家“中健健身”門店疑似關門》《“中健健身”關門事件最新進展：公安、人社部門介入》《“中健健身”事件最新調查：關門前還在鼓勵教練賣課“換”被拖欠工資》）。
而這只是整個中健健身集團艱難處境的一個縮影。天眼查的信息顯示，僅山東中健健身發展有限公司一家公司目前涉及的司法糾紛就超過100起，從2022年12月16日至今因未按時履行法律義務被法院強制執行，涉及金額高達200余萬元。
山東省濟南市歷下區教體局的一位內部人士向記者透露：目前整個中健健身集團欠銀行貸款2億，欠員工工資1.5億元左右；固定資產和賬戶都被封了；全國100多家門店欠物業和房租大概有1.3億元；全國未消完的私教課達9億元。
轉折點
中健健身集團由付維新一手創立。2004年，原本從事音像銷售行業的付維新，轉場健身行業，并開辦了第一家門店———濼源大街銀座店。
同年，付維新和山東省商業集團有限公司（魯商集團）旗下的山東世界貿易中心（山東省商業大廈）共同出資，成立了濟南樂健康健身服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濟南樂康”）。
魯商集團是1992年底由山東省商業廳整建制轉體組建而成的國有企業，一直高度聚焦零售產業和健康產業兩大主業。
從2004年開始，隨著時間推移，付維新在濟南樂康內的職務不斷變化。“濟南樂康”也變更為“山東銀座健身發展有限公司（下稱‘山東銀座健身’）”。
十年之后，付維新的事業終于迎來了轉折點。
根據當年的企業財務報表：2014年，山東銀座健身全年營收達到1.3億元，但是利潤方面卻虧了50多萬元，公司總負債10340萬元，而資產總計僅為10316.67萬元，凈資產為負。一位業內人士分析：“銀座健身的高額預收賬款，可能是其負債率較高的主要原因。”
為了解決高負債率問題，山東銀座健身的大股東世界貿易中心將手中持有六成股權轉給付維新，當年的掛牌價格為2950萬元。付維新因此獲得了山東銀座健身的全部股份和控制權。
也是在這一年五月，山東新樂康投資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山東新樂康”）成立，付維新任董事長。
天眼查顯示：當年付維新在山東新樂康占股80.3%；剩余的股份則分別由多位高管持有。這些高管日后都成為付維新的健身帝國在全國擴張的中堅力量。
2015年，眾高管集體持股的山東新樂康入股山東銀座健身，占股5%。在此后幾年，“山東銀座健身（后改名為山東中健健身發展有限公司，下稱‘山東中健’）”和“山東新樂康”貫穿始終，聯手控制著這個龐大的健身帝國。
健身房狂飆突進
2014年前后，付維新開始了在全國的擴張。
付維新曾在媒體上展露出自己的雄心。他表示，他們制定了一個五年的全國發展戰略，當年已經在無錫、常州、南京、武漢、西安選址，已完成簽約的大概有十家。未來將做成全國最大的連鎖健身俱樂部。
這一波，付維新踏準了節奏。這一年，國務院下發《關于發展體育產業促進體育消費的若干意見》，將全民健身上升為國家戰略，全民健身事業提升到了一個新的發展高度。
2016年，國務院辦公廳又發布《關于加快發展健身休閑產業的指導意見》，提出盤活體育場館資源，扶持健身俱樂部發展，支持符合條件的健身休閑企業上市，引導社會資本參與健身休閑產業，到2025年健身休閑產業規模將達到3萬億元。
山東省也在當年印發《全民健身實施計劃》，提出“加快發展健身服務，鼓勵社會力量舉辦健身俱樂部”。
以合肥為例，從2014年到2018年，山東銀座健身（后改名為‘山東中健’）以一年至少新開一家店的節奏在合肥開店。其中，2014年1家，2015年1家，2016年1家，2017年1家，2018年2家。此次卷入漩渦的“中健系”健身房幾乎全在這一階段開張。
大量社會資本開始涌入健身行業，從分布在濟南、青島、西安等北方二線城市，再到全面進入北京、上海等一線市場。山東銀座健身也在2017年下半年迎來店面數量的快速增長。
在GymSquare精練聯合三體云動發布的《2018中國健身行業數據報告》中，2018年山東銀座健身店面總數已排名全國第四位，共有110家門店，營業額預估13至14億元，僅落后于一兆韋德、金吉鳥、威爾士。立足北方的銀座健身在規模上很大程度已經能對標南方市場的威爾士。
山東新樂康的持股高管們成為山東銀座健身擴張的急先鋒。據記者不完全統計，以山東新樂康股東之一的王仁磊為例，2010年底至2019年至少曾在59家門店擔任法人代表。王仁磊也成為付維新的“左膀右臂”，日后成為中健健身集團的常務副總裁。
這一階段，付維新也開始了對山東銀座健身的集團化改造。2016年，在山東銀座健身的基礎上，付維新成立了中健銀座健身有限公司（下稱“中健銀座”），后更名為中健健身集團有限公司（下稱“中健健身集團”）。
付維新稱，中健健身集團未來將通過收購、參股、控股等方式，繼續擴大公司的戰略范圍，力爭5年內達到200家，實現成為國內健身產業領軍企業的目標。
在完成集團化改造后，中健集團緊接著完成了對亞洲知名健身品牌“亞力山大”100%股權的收購，并整合成“亞力山大會館”，成為公司旗下的高端線。至此，中健集團開始了雙品牌（銀座健身、亞歷山大會館）全國化的運行模式。
對此，一位濟南當地的知情人士則稱：付維新正在為上市做積極準備。
人事動蕩
從2018年下半年開始，健身行業逐漸由熱轉涼，中健健身面臨巨大考驗，持續的動蕩卻開始了。
在收購亞歷山大后，付維新并未親自參與管理，而是退居幕后。公司由原山東新樂康股東之一的王仁磊負責運營。王仁磊在集團內部被稱為“大王總”，殺伐果斷，風格兇悍。
此前，付維新曾為中健健身集團制定了“三線一城包圍一線城市”的戰略目標，首先在小城市中布局，逐步向大城市發展，從而達到在全國鋪開的目的。從2019年開始，中健健身調整戰略，將新的目標轉變為“全面進軍一線城市”。在某個論壇上，付維新曾直言不諱地談道：“中健擁有一流的環境和硬件設施，而服務和管理卻是二流的。”
“老板嫌我們這幫人太土了，跟不上形勢。”曾經的山東新樂康的一位股東告訴安徽商報記者：“他（付維新和王仁磊）也產生矛盾了，產生矛盾之后王仁磊就走了。”當時，公司的相當一部分管理者也相繼離開。
2019年6月，付維新邀請前一兆韋德CEO胡國雄進入中健，開啟了為期兩年左右的“胡國雄時代”。“對外宣稱胡國雄管亞力山大，但他實際管理中健銀座全國教練人員和除山東地區之外的所有銷售團隊。”
當時，付維新已經認識到引入新團隊參與運營會帶來的“痛苦”。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在2020年5月的一次公開采訪中，付維新表示，他們調整了管理模式，新的運營團隊帶給了他們很多先進的方法，這是他們過去不具備的。“現在公司思想統一、管理簡單，效率更高。雖然這個過程非常痛苦且漫長。”
胡國雄也立即開始了全國超過100家俱樂部的大改革。胡國雄把更多的管理模式移植過來。通過組建新的管理和銷售團隊，胡國雄將單店管理的“店長制”改為區域負責的“總監制”，要求私教團隊化運作以提升“耗課率”等，目的都是提升銷售運作效率。
對胡國雄的表現，集團內部有不同聲音，認為其管理能力“在上海行，但是到了其它城市就不大行”。中建集團一位前管理人員稱，一方面上海團隊“水土不服”；另一方面，整個上海團隊有200多人，而集團給上海團隊的工資是本地團隊工資的好幾倍。這也讓兩個團隊融合起來難度加大，效益不如從前。
另一種聲音則是，因為胡國雄的存在，使中健集團度過了2020年健身行業的寒冬。
2021年10月左右，胡國雄與中健集團正式“分手”。對外的說法為“暫時休假”。此后，之前高薪聘請的上海團隊也開始陸續離職。據“GymSquare精練”消息，導火索可能是難以達到更高業績預期。
熬過冬天 “倒”在春天
2019年年末，新冠疫情來襲。
本來，健身行業的預售卡模式就是一柄雙刃劍：預售卡能讓公司產生不斷的現金流。但預售帶來的負債風險，很有可能讓快速擴張的連鎖健身，產生“黑天鵝”事件。
不能開門營業的日子，健身俱樂部收入歸零、負債激增。付維新稱：“本來2020年第一季度的收入目標是兩個億，受疫情影響，店面關閉，到3月初第一批店面恢復營業，最終第一季度只實現了數千萬業績。”
現金流，成為懸在中健健身集團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從2019年開始，越來越多員工發現工資開始拖欠———發放時間從每月的22號改至25號，再延后到30號、月初，最終積壓到拖欠多月工資。
公開報道顯示：2020年3月30日左右，山東省和濟南市相關領導曾來到中健集團索菲特店調研企業復工復產。隨后，由政府牽線，多個金融機構、融資途徑整合下，中健健身獲得了上億元資金補助。
山東新樂康再次扮演重要角色。天眼查顯示，山東省財政廳旗下山東省財金產業投資有限公司和付維新控股的山東新樂康共同成立了財金中健（濟南）體育產業發展合伙企業（有限合伙）（下稱“財金中健”）。
隨后，財金中健向中健健身集團投入18766.72萬元。調整后，整個中健健身集團中，“財金中健”占股79.52%；“山東中健”（原山東銀座健身）占股18.36%；付維新占股2.12%。
在中健健身集團新的架構下，付維新仍是最終受益人，透過山東中健和山東新樂康兩家公司遙控整個集團。
天眼查披露：2021年底，中健健身集團獲得山東財金投資集團有限公司天使輪融資，該公司同時也控股山東省財金產業投資有限公司。
但是，現金流的絞索越勒越緊。付維新曾坦言，正常運營期間，整個集團單是人員工資每月就要好幾千萬。“正常經營期間，一個月營收有1個多億。一旦現金流轉狀態停滯下來，才發現健身行業太窮了。”
曾在山東新樂康創立時就擔任股東的任慶潭則告訴記者：“2022年整體情況太糟糕了，從疫情整體暴發開始，沒有哪一天是全部開業的。不是北京關，就是山東關，山東關完上海關，上海關完西安關。之前（外部環境良好時）的高息借貸資金開始壓垮中健（健身集團）。”
相關股權和設備也被質押，以求脫困。在后期，中健集團甚至把旗下門店的設施設備全部質押給了北京中關村科技有限公司。“西安公司、江蘇公司和合肥公司的（門店健身設備）聯合質押了1600萬。”
濟南市歷下區教育體育局和中健集團內部人士都向記者提到，在2022年，一位名為“薛沉冰”（音）的外部人士帶資6000萬左右加入中健健身集團，試圖挽救搖搖欲墜的健身帝國，但奈何大勢已去。
此時，國內疫情防控政策已經開始調整，但中健的資金窟窿已無人可補。市場緊縮和債務擴張之間的矛盾，最終壓垮中健。
“我只能說，中健（健身集團）幾乎想盡了所有辦法來解決資金問題，但最后還是失敗了。”國內另一家健身連鎖企業高管告訴記者：“熬過冬天，卻死在春天，非常可惜。”
搶占“遺產”
2022年11月，付維新開始“失聯”。
一個月后，濟南爆發討薪。與此同時，中健健身集團留下的上百家門店的資源正在被“搶占”。加入的包括債權人、集團昔日高管和健身產業的投資者。“因為法人和老板不在了。誰能搶到就算誰的。”一位前中健集團相關人士表示。
多位行業人士告訴記者，在濟南，中健健身的“重量級”債權人劉長征已經組建了一家公司，準備把濟南的盤子“吃”下來。“從某種程度上來看，這也是一種自救。”
公開信息顯示，劉長征和濟南體創嘉昱股權投資基金合伙企業在2022年底共同組建了“山東至善健身發展有限公司”。最新消息是：濟南區域13家門店已有公司接手并且可以正常營業。中健健身集團副總經理邱炳財表示，還有五家門店沒有確定具體哪家公司接手。
而在合肥，合肥本土健身品牌“馬爾斯”宣布接手中健健身在合肥的三家核心門店，其中包括合肥最賺錢的華邦店。目前擔任“馬爾斯”運營總監的任慶潭此前曾跟隨付維新工作十六年，也曾是山東新樂康投資有限公司的前股東。當年，他曾在合肥為山東中健簽下所有門店。
天眼查數據顯示，任慶潭在2020年11月就已退出山東新樂康股份。
“本質上這是一種商業行為，不需要過多解釋。中健（健身）當時簽下之后在店里是花了大錢的。一家門店數百萬投入，在我們行業里算是很高的了。如果你把它拆掉，改成一個餐館就一分錢不值。但是對于健身行業來說，接下（門店）就可以省掉這么一筆錢。”任慶潭表示。
與此同時，許多健身行業的投資人正在多個城市打聽中健留下的門店。2023年1月，在付維新“失聯”后，健身行業巨頭轟然倒下，風暴終于席卷全國，留下一地雞毛，有人黯然神傷，有人擇機而動。
（安徽商報融媒體記者 常誠 梁巍 實習生 顧妍）
政經八百工作室出品